第350节
曾三德倏地怔住。 后悔吗?后悔吗? 犹记当初在魅香楼第一眼见到她,他的确为她的美貌倾倒,一掷千金,连半丝犹豫都没有。 他果然成功得到了她,爱如珍宝。 但柳媚儿是个过惯锦衣玉食的女人,曾三德也看出来了,他那点微薄的薪俸,根本就不够她使,所以才—— “不后悔。” 柳媚儿抬起了头,两人四眸相对,眼中漾起常人难解的情愫。 在旁人看来,他们一个是庸吏,一个是妓女。 但,不管庸吏还是妓女,都是有感情的——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尤其是在感情这件事上,有时候根本是说不清的。 就像他们。 或许当初在一起,只是为了纯粹的男女之欲,但相处久了,仍然诞生出了那种相濡以沫的情怀。 “三德,”张臂抱住曾三德,柳媚儿喃喃道,“你别怕,就算你坐牢,我也会跟着你……” 听到这样的话,曾三德鼻子一酸,顿时落下泪来。 …… 端坐于公案之后,委忆德抬眸往堂下一扫,目光落到一名瘦骨嶙峋的老人身上:“把方才的话,再说一次。” 于是,老人淌眼抹泪,把县衙师爷弓由如何用一纸文书,骗走他家果园的事,再说了一遍。 “昌义,都记下了吗?” “启禀大人,都写好了。” “嗯。”委忆德点点头,摆手道,“你且退下,这件事,本官自会处理。” 忙碌了一日,搜集齐弓师爷犯下的罪证共八十余起,不是巧立名目收取银两,便是霸占人家田产——不过瞧来看去,都是弓由在牵头,曾三德竟一次都没有露过面。 退回后厅,委忆德瞧着手中的案卷,陷入沉思。 “大人,这不好办啊。”手下左新轻声提醒道。 “确实不好办。”委忆德把手里的案卷搁在桌上,“单凭这些,真的还办不了他。” “那——” “这样,你趁夜色深重的时候,潜入后院悄悄看看,倘若那曾三德有悔悟之心,本官或可放他一马,倘若他始终执迷不悟,那本官也帮不了他。” 左新应了声是,侧身退下。 …… 夜里。 曾三德和柳媚儿相偎于窗前,静静地望着空中的明月。 往日,他们大酒大肉,歌舞升平,反而感觉不到此时的平和宁静与充实。 “或许,没有官职,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也很好。”轻叹一口气,柳媚儿幽幽道。 “你真这样想?” “嗯。”柳媚儿点头,“我知道你并无谋生之能,但这些珠宝首饰倘若变卖,也够我们过些时日,我再出去——” “不,”曾三德立即打断了她的话头,“我再怎么没用,也是个男人哪,怎么能让你抛头露面?再不济,我去学门手艺,好歹也要养活你……” 左新立在花荫后,将他们的话尽收耳中,暗暗点点头,抽身离去。 回到前厅,左新一一把自己听到的转述给委忆德。 委忆德听罢,默默不语。 “大人,您打算怎么处置曾三德?” “让我再好好想想。”委忆德摆手,左新随即退出。 …… “桐春县令曾三德听旨!” “犯官在!” “你虽有渎职、贪赃之嫌,但念在你尚有一丝悔过之念,故此,罚你退回所有不义之财,并捐出两年奉禄,或架桥铺路,或济难救苦,你可愿意?” “犯官愿意!”曾三德大出意外,当即重重叩头于地,忙不迭地答道。 “记住,身为一方父母官,就该尽职尽责。”最后交代下一句,委忆德亲自将他扶起,“还有,那些堆积在堂上,尚未处理完的案卷,本官就悉数交给你了。” “多谢大人!” 办妥桐春县的事,委忆德心中也觉畅快,遂叫过吴昌礼:“咱们该启程了。” “是。” “大人,您的马车——”曾三德忽然想起一事来,“那座石桥,昨天下官已经命人架好了,您的马车就在衙门外。” “这还算办了件实事。”委忆德点点头,提步往前走去,一行人随即跟着他鱼贯而出。 曾三德亲自送出衙门,看着委忆德上了马车,缓缓驶离,方才收回情愫复杂的视线,折返衙中。 “走了?” “走了。” “幸好。” “幸好什么?” “幸好咱们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夫妻俩相对一笑,于是往昔种种,皆化作云烟。 …… 靠在不住颠簸的车壁上,委忆德不禁打起了盹儿,待他醒来时,马车已经驶进宏都城。 恰是傍晚时分,饭菜的香味在空中飘荡着,隔着车帘望出去,瞧见那星星点点的烟火,委忆德心中不由浮起几许熟悉与亲切。 又往前行出一段,马车在一座极其普通的四合院前停下,吴昌礼打起帘子,扶委忆德下了车,缓步走进院内。 “回来啦?”两盏灯笼闪出,后方跟着一个相貌普通,却神情亲和的女子。 “回来了。”看到她,委忆德脸上不由浮出暖暖的笑。 “就猜到你今天肯定能到。”女子说着,笑容也愈发亲切,近前携起委忆德的手,“特地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鲤鱼,好好尝尝吧。” “尝尝,一定得好好尝尝。”委忆德凑唇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但觉一路之上的风尘,甚至心中的隐忧,都被这迎面而至的温暖给消淡了。 及到到了屋里,但见桌椅干净整洁,几个菜碟儿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中,旁边立着一个明晃晃的烛台。 早有丫环打了盆水过来,委忆德净了手,在桌边坐下,拿起竹筷,先挟起鲤鱼来细尝了尝,果然又鲜嫩又爽口,不由翘起大拇指。 “你爱吃便好。”委夫人说着,又挟了一筷青菜递到他碗里,“再尝尝这个。” 一顿饭,吃得温馨而惬意。 饭罢,丫环们撤去杯盘碗盏,送上清茶,委夫人看委忆德喝了一口,方才娓娓言道:“夫君这趟差,办得可还妥贴?” 委忆德沉吟——他对自己的夫人,向来都是真诚的,从不欺瞒,也不像别的官员那样,忌讳内眷打听公务上的事,尽量有什么便说什么。 “难说。” “为什么?” 委忆德摇摇头:“说实话,直到现在,对于咱们这位皇上的心思,我仍旧揣摸不透。” “哦?” “皇上似乎——”委忆德眯起双眼,脑海里浮现出皇帝那张冷毅的脸,该如何评价他呢? 雄才大略?英武果断?聪明睿断? 这些,他都不缺乏,只是,比起北宏和天下,他似乎更在意,后宫中的那个女人。 作为男人,都在乎自己真正所爱的女人,但傅沧泓显然有些过份——但凡夜璃歌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就会草木皆兵,甚至不惜拼上整个北宏,这样,好吗? “听说,今上是个痴情的男人?” “是啊,”委忆德点头,“天下间罕见的痴情男人。” “既然如此,事情反倒好办了。”委夫人沉着地道。 “怎么说?” “夫君若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先设法见上夜夫人一面,从她那里讨个主意,必然是妥贴的。” 委忆德闻言沉吟:“这样,好吗?” “妾身只是建议,夫君可以看着办。” 委忆德脸上浮起丝笑:“无论如何,为夫多谢夫人。” 第三百零四章:江山谋 次日,委忆德一大早便起身,往宫里去,行至龙赫殿外,本想着趁众人未至,先去见夜璃歌一面,却又顾忌着傅沧泓的龙威——他入朝为官有些日子,深知傅沧泓的禀性,对于那些表面恭敬,背后挟私之人,最是无法容忍,在明处不会把你怎样,可是暗地里,却没少搜集黑资料。 踌躇半晌,委忆德仍是打消了去见夜璃歌的念头,迈步进了龙极殿。 稍后,百官们纷纷鱼贯而至,冷不丁瞧见他,均上前打招呼,同时探听边城的情况,委忆德一一作答。 “皇上驾到——” 随着曹仁一声清亮的叫喊,整个龙极殿安静下来,众臣敛气屏息,看着皇帝徐步走到御案后,坐定。 “委忆德?”抬起头来的刹那,傅沧泓立即将目光对准委忆德,“你回来了?” “是,皇上。” “嗯。”傅沧泓点点头,竟没有多问,略一摆手道,“奏事吧。” 按照常例,六部尚书一一近前奏明各部要务,傅沧泓迅疾回复,直到朝事议罢,也没再多问什么。 委忆德满腹疑虑,却又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闷葫芦般立着,耳听得曹仁宣布散朝,方才跟在众同僚们身后,朝外走去。 “委大人。”快至外宫门,后方一道声线传来,“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