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节
“来吧。”他镇定自若地笑了,“不管你说的挑战是什么,我都坦然接受,直到死亡来临。” …… 曹仁很难得看到那样的傅沧泓,半躺在椅中,微微眯着眼,望着树枝上还未化净的白雪。 殿门半掩,夜璃歌在榻上躺着,尚未醒来。 “皇上。”将一杯香片递到傅沧泓手边,曹仁轻轻唤了声。 傅沧泓侧身接过香片,揭过那细釉瓷的盖子,轻啜了一口,但觉无尽的香气在唇间扩散开去,齿颊留香,立时将所有的苦涩冲淡。 “嗯,不错。”搁下茶碗,他向曹仁看了一眼,正要说什么,火狼忽然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进来。 于是,傅沧泓及时截住了话头。 火狼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子,压低嗓音说了句话。 傅沧泓眼皮往下一沉:“查确实了?” 沙沙的脚步声忽然响起,主仆俩一起抬头,却见夜璃歌下了石阶,正慢慢地朝他们走来。 “夫人。”火狼躬身见礼。 “你们谈,我去那边瞧瞧。”夜璃歌说着,提步绕开,身影隐入琼花树后。 傅沧泓这才收回视线,压低了嗓音道:“竟然选择去海外……那个叫关青雪的女人,到底什么来头?” “听说,是‘无命阁’的杀手。” “‘无命阁’?从前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 “‘无命阁’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迄今没有人知道其根据地在何处,至于关青雪,传闻乃‘无命阁’头号女杀手。” “想不到,这样的女人,却会跟安阳涪顼呆在一起。” “皇上,您看是不是——” “不必。”傅沧泓摆摆手,“朕也想瞧瞧,那小子能折腾出多大的动静来。” “还有梅州那边,虞国的军队,又增添了十万有余。” “嗬,”傅沧泓低声冷笑,“杨之奇的动作可真是够快,看来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悄悄朝北宏其他州郡扩张了——小心盯着,提防他收买各州府官吏,造谣生事动乱人心……” “属下明白。” 等火狼退去,傅沧泓再次端起茶盏来,轻轻地啜着。 冬天的阳光很明亮,照得人心里暖洋洋地,他竭力摁下那些杂乱的念头,让思绪变得清明。 无论如何,他并不想让夜璃歌看到自己的“窘态”。 香风扑鼻,却是女子已经折了回来。 “好看吗?” 一个明晃晃,亮晶晶的东西,出现在傅沧泓眼前。 “这是什么?”他不由一怔。 “冰雕啊。” “拿在手里都不会化?”傅沧泓不禁伸手碰了碰。 “对,”夜璃歌眯眯眼,眉宇间浮起几许诡谲,或者说,调皮,“不管你怎么捏弄,都不会化。” “你怎么做到的?”傅沧泓眼中闪过丝惊奇,接过冰雕,于指间捏了好几下,果然不化。 “猜猜看。”夜璃歌有心逗他。 极少见她这样,傅沧泓也想凑趣儿,可他拿着冰雕翻来覆去琢磨良久,还是没有瞧出关窍来,只得摇摇头,将冰雕递回给夜璃歌,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 夜璃歌一侧身,坐在他的膝头:“你不是天下最聪明的男人吗?怎么连这个都瞧不出来?” 傅沧泓“嗤”地笑了:“谁告诉你,我是全天下最聪明的男人?” “我觉得是,就是。” “哦?”傅沧泓乐不可支,“你不知道吗?当天下最聪明的男人,遇到天下最聪明的女人,那他还是蠢一些地好。” “呃——”夜璃歌俯身,在他额上亲了亲,“作为奖赏。” 淡淡的温馨在两人间洋溢开去——或许,人世间诸般繁华,都没有这一刻的温暖来得实在。 “我告诉你,是这个。”从腰间锦囊里取出颗冰蓝色的药丸,在傅沧泓眼前晃了晃,“只要将它揉碎了,和在雪水里,雪水会很快凝结成冰,用这样的冰块刻出来的冰雕,无论怎样都不会融化。” “哦。”傅沧泓点点头,将那只精致的冰雕攥在掌中,“这个,送我?” “行呀。”夜璃歌扬眉,清亮眸中俱是笑意,“等我闲了,你要多少,我就能给你弄多少。” “还是等你生完孩子再说吧。”傅沧泓体贴地道。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见日色已近正午,方才起身回转寝殿,不等傅沧泓吩咐,曹仁已经领着一众人流水价地送上御膳来。 夜璃歌凝神看时,但见有梅花白肉,红枣乌鸡,雪参鲜蛤,都是补养安胎的,夜璃歌拿起银筷,香甜地吃起来。 …… “夜夫人临产之事,可都已经准备好了?” 立于御案后,傅沧泓嗓音沉寒,锐利目光从面前数名御医脸上扫过。 “都已经准备妥当。” “务必仔细检查,倘若有任何闪失,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众御医们赶紧应声。 待到从龙赫殿里出来,一名御医额上满是冷汗,脚下绊着高高的门槛,差点摔倒。 “小心点。”掌院蒋贤从旁伸过手来,将他搀住。 “掌院大人。”瞅瞅他的脸色,御医眼中的慌乱却一分未减,“我,我这心里着实发紧……” “就当平常之事对待。” “平常之事?”那御医却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怎么会是平常之事呢?那可是,那可是,一个弄不好,就会——” “那又如何?”蒋贤仍旧一脸平静,“若你紧张,只会更加坏事,不若虚怀若谷,方可化险为夷。” 御医瞪大双眼,呆呆地看着他——对于这个“高深莫测”的掌院,他一向只有佩服景仰的份——似乎他无论面对怎样的困难,都会百变出些意想不到,让人吃惊的法子来。 难道他不是正常人? 看着蒋贤远去的身影,御医不禁暗暗揣测。 第三百一十二章:平常之心 蒋贤当然是个正常人,也心知此次“待产”,有可能是他平生最凶险的一次。 倘若夜璃歌有任何闪失,不单他,只怕整个御医院的人,都会跟着陪葬。 他并不想失去吃饭的家伙,由是更加清楚,对待夜璃歌,除了小心翼翼,更加地小心翼翼外,还有就是平常之心。 平常之心。 其实,这是最重要的。 一个人,只要拥有平常之心,就能看淡很多事,看清很多事,就不会被表面的东西所迷惑。 不管那个女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宠姬,还是身份普通的民妇,他只要保有一颗做医生的仁心,定然会顺利泰然的。 这样宽慰着自己,蒋贤走进家中,特地到那尊药王菩萨神像前,拈香参拜。 “相公。” 妻子蒋卫氏的声音,轻轻儿从后方传来。 “夫人。”蒋贤转头,神色安然地对上妻子的眼眸。 “相公这是刚从宫里回来?累了吧?厨下已经熬好莲茸粥,相公且宽坐,待妾身盛来。” “有劳夫人。”蒋贤依然淡淡地笑着,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从容而不迫,仿佛世间,再没有什么事,能够动摇他的胸旌。 作为一个长年从医的大夫,他确实养出了这份胸襟和气度,让人一见,便不禁生股亲近祟仰。 少时,蒋卫氏捧来莲茸粥,蒋贤倾身在桌案边坐下,伸手接过粥碗,不紧不慢地喝着,目光在蒋卫氏脸上溜了个圈儿,慢悠悠地道:“夫人,过些日子,你收拾收拾,回老家去吧。” 蒋卫氏先是一怔,继而轻轻摇摇头。 “嗯?” “我不走,”她说着,并不美丽的脸上,却扬起丝柔和而淡定的笑,“夫君你忘了?当日你娶我进门时,在那对双凤喜烛前,曾经说过什么来着?” 蒋贤含在口的粥,忽然变得像冰碴子一般硌人。 他说过,一生一世,永不相离。 低下头去,蒋贤不禁红了双眼。 屋子里一时静然,直到三岁的儿子啪哒啪哒跑进来,抱住蒋贤的双腿,微微仰头看他:“爹爹——抱——” 蒋贤“嗳”了声,俯身抱起孩子,在他柔嫩的脸蛋上亲了亲——贤妻,稚子,这大概是他,在这世上最大的牵挂了。 他一面逗弄着孩子,一面状似随意地道:“恐怕我得在家里呆上些日子,家里的事,就要靠你辛苦操劳了。” “妾身会带着勇儿,在家中等着夫君归来。” 蒋贤抬头看了她一眼,将碗推到旁边:“吃饱了。” 蒋卫氏一言不发,收拾干净碗筷,带着勇儿默默地退了出去,蒋贤自己起身进了内屋,桌上桌下,箱箱柜柜一通翻找,终于寻摸出那本家传的《千金方》,将其塞进怀中,拍拍胸脯,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才出了家门,往宫中而去。 …… 夜璃歌的小腹已经高高隆起,纵然盖着被子,仍旧异常明显。 “有没有舒服点?”傅沧泓坐在床边,将手伸进褥中,轻轻替她捏弄着肿胀的小腿。 “不用如此麻烦,”夜璃歌撇撇嘴,“只要照我的方子,做成药膏,每日涂上两三次就好。” “我已经教人弄去了——” 话未说完,便见一名御医低头托着个盒子,悄步走进:“皇上,夫人。” “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