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东淑呆了呆,心里忽然又掠过一个念头:“好奇怪,怎么、怎么这个人越看越眼熟呢?” 李衾却不知她此刻心中的想法,只是慢慢地抬手,把腰间的那枚佩玉解了下来,在手中看了会儿,便缓缓地放在桌上:“有道是单口无凭,这个玉佩是我一向带在身上的,是心爱之物。如今就送给少奶奶先拿着,权当是个信物,等改日把这古铜镜物归原主的时候,少奶奶再还给我不迟。” 东淑瞥了眼。 她毕竟出身兰陵萧家,从小不知见过多少珍器重宝,认知跟见识都是本能的,见那玉佩乃是圆形,中间镂空雕琢着的是一只三足金乌,正是李氏家徽的象征,且质地晶莹细腻,如同一团无瑕的雪白羊脂,玉佩珍贵还在其次,只怕更是意义非凡。 跟随李衾的乘云原先因为李衾陪着萧宪,他不敢擅入,后来见萧宪走了,才大胆蹭了进来,此刻见李衾把这个东西拿出来,顿时变了脸色。 这块玉佩,李衾很少离身的,是他从小带着之物,有什么急事的时候,这玉佩也可以当做极重要的信物,李氏的人见玉佩如同见了李衾。 金鱼张口结舌:“主、主子……”想劝又不敢。 东淑心里已经有七八分满意了,却偏偏蹙眉道:“大人实在太谨慎了,这个就不必了吧,倒像是我信不过大人似的。” 李衾道:“这么说少奶奶是同意了。” “您开了金口,敢不从命?”东淑笑说着,便看向甘棠:“呆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铜镜拿来交给大人?” 这丫头答应着才要去,东淑又咳嗽了声,往桌上瞟了眼。 甘棠顺着她的示意,看见桌上玉佩的时候,总算明白主子的“苦心”,当下便红着脸道:“我、我替少奶奶收起来。” 东淑心里满意,嘴里偏说:“你看你慌里慌张的,李大人的东西何其珍贵,别弄坏了。”说着就抬手,把手中的帕子递给她。 甘棠实在服了自己这个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财”了,爱就爱吧,偏还这么口是心非的。 当下只得一边道歉,一边接了帕子,用帕子小心包起了玉佩,送到里间儿,又取了铜镜拿出来交给东淑。 东淑端详了半晌,看着上头朱雀的翎羽,心里突然有一点莫名的感伤涌起,终于她笑了笑对李衾道:“大人请过目。” 李衾接过来,却没怎么看就叫金鱼儿包好了。 见时候不早,此处的事情也已经完结了,便起身道:“叨扰了半天,也该回了。” 东淑点头:“李大人好走,恕不远送了。” 李衾转身,才走了一步又回头看向东淑。 东淑本要上台阶的,听到脚步声骤停,便回过头去。 刹那间她看到李衾的眼神又变得恍惚感伤,此时东淑已经明白了李衾的心情,包括当时在张府的花园中惊鸿一瞥,以及那天下雨的长街他孤身踯躅而行。 “李大人,我并不是您的那位夫人啊。”东淑在心中这样说。 明明是她的心声,李衾却好像是听见了,他深深呼吸,略一颔首。 才要转身,却发现东淑的目光却又从他面上转开,看向了他身后。 与此同时,有个声音从背后响起:“李大人。” 李衾缓缓回身,见果然是李持酒到了,身上还穿着官袍,却仍是一副飞扬跳脱的不羁样子。 “镇远侯。”李衾淡淡一笑,“这么巧。” 这会儿李持酒已经走到跟前了,他拱手向着李衾行了个礼:“给您见礼。李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他虽然气定神闲的,李衾却瞧出他来的必然很急,额头的散发被风吹的都往后飘着,身上散着热气儿。 小侯爷来的时机正好,李衾又想到萧宪之前离开时候气急之态,心里便有了数:“有一件事想拜托尊夫人。仓促之间未免冒昧,镇远侯勿怪。” 李持酒仰头,满不在乎地笑了声:“李大人客气,有什么可怪的,只不过贱内区区内宅女子,不知有什么可帮得上李大人的?” 东淑听他口口声声“贱内”,眉头一皱。 正巧李衾回头看了她一眼,东淑忙转头,若无其事似的避开他眼神。 李衾便笑道:“说来话长,镇远侯可问尊夫人。” “是吗,”李持酒见他居然还是这么波澜不惊,心里越发不舒服:“这可巧了,萧大人也是这么说的。” 李衾早知道他必然遇到了萧宪,听了这话,就知道萧宪从中挑拨过什么。 当下并不多言:“我的事情已经完了,也该去了,镇远侯留步。” “尚书大人,”李持酒见他迈步而行,微微抬眸道:“我听了个传言,不知真不真,请大人替我解惑。” 李衾回头:“何事?” “我听人家说,贱内的样貌跟李大人仙逝的那位夫人有几分相似,总不会是真的吧?” 李衾脸上原本还有两三分的淡笑,听了这句,笑容却很快收了。 李持酒好像没看出他的不快,继续说道:“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别说相似,就算一模一样的人也还有呢。只是我想,再怎么相似,也是独一无二的一个,这没了就是没了,纵然再找个一模一样的也是白搭,大人您通古博今,觉着我说的对不对?” 不仅是李衾,就算是金鱼儿,甘棠这些人,几乎都听出了李持酒话中的不逊之意。 李衾脸色微白。 金鱼儿忍不住:“镇远侯你……” 话未说完,只听另一个声音响起:“请李大人勿怪。” 原来是东淑走了过来,她向着李衾屈膝行礼,柔声道:“拙夫粗莽,向来的口没遮拦,实则是有口无心的。若有得罪之处,妾身代为向大人请罪。” 李持酒听到那声“拙夫”,不由侧目看她:“你叫我什么?” 刚刚李持酒对着李衾,称呼她“贱内”,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自个儿立刻成了“拙夫”,倒也匹配。 东淑还未回答,只听李衾淡声道:“镇远侯有这种贤内助,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望镇远侯好生珍惜眼前人,莫要……” 他淡淡一笑,负手转身,往外自去了。 李持酒扬声道:“李大人,你还没说完呢!莫要怎么样?” 李衾头也不回出门去了。 只有金鱼儿且走且回头瞪了他一眼。 李持酒翻了个白眼,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咒我会像你似的……” 说到这里,忽然觉着不对,回头看时,正好见东淑扶着甘棠的手,竟没理他,只管已经进内去了。 李持酒愣了愣,忙抬腿追了进内。 屋中,东淑在桌边落座,吩咐道:“我口渴了。” 甘棠忙去泡茶,正好李持酒进来,也道:“我不要热茶,弄些井水来。” 等丫头出去了,李持酒才盯着东淑,问道:“李衾到底来干什么?” 东淑道:“侯爷以为他是来做什么的?” 李持酒听了声“侯爷”,便道:“奇了,这会儿我又不是‘拙夫’了?” “是啊,”东淑好整以暇地说:“‘拙夫’对‘贱内’,正是我跟侯爷在李大人跟前自谦之意,彼此呼应啊,可有什么不妥?” 李持酒对上她无瑕的眸色,竟不知她是认真,还是暗中使坏。 这会儿乘云先送了井水进来,李持酒喝了半碗,沁凉入心,便把剩下的又拿来泼在脸上,水滴乱落在颈间,肩上,也毫不在意。 “痛快。”李持酒吁了口气,在东淑跟前坐了,见她素手玉白,那抹衣袖安静垂着,也是一尘不染,干净的有些碍眼。 小侯爷突然起意,便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衣袖在脸上抹了抹,故意把那袖子弄的水渍斑斑,才满意道:“好吧,你只说他来干什么?” 东淑看着湿淋淋的衣袖,又扫了眼李持酒。 她没想到,今儿第一天来,小侯爷就也跟着来了。 按照他的脾气,本来至少得过个三两天才勉强露一面。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可如今日影偏斜,若是还耽误下去,难道叫他也留在这里?那像什么话,她也是白费心思躲出来了。 于是便言简意赅的把古铜镜的来历,以及萧宪的用意等跟李持酒说了,只没说萧宪见了她后的反应,以及李衾给她玉佩的事。 李持酒听完:“原来是为了一块镜子?可怎么我见了萧大人,他半个字儿没提?” 东淑道:“他见了我,转身就走了,多半是以为李大人捉弄他。” 李持酒才笑道:“必然是这个缘故了。怪不得我看他气冲冲的,又跟我说……”说到这里他忙停下。 东淑却已经会了意,道:“侯爷听了萧大人的话,所以也跟着气冲冲的来了?或许以为李大人跟我有什么私密?” 李持酒张了张口,便啧了声:“你的胆子真的大了很多,先前敢叫我拙夫,如今又敢这么问……亏我以为你受了委屈,还想着过来看看你。” 他当时听苏夫人说东淑到了岁寒庵,本是想来看她的,但又觉着男人追着女人跑,竟像是一刻都离不开她似的,实在是没有志气的行径,正赶上京城内出了案子,于是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 不料又偏遇到萧宪报信,到底还是免不了这一趟。 东淑不敢再跟他多说,就只轻声道:“并不是委屈,是真的出来养身子的。原本该先告诉侯爷,只是那几天你不在府内,就只请示了太太,太太疼我才答应了的。” 李持酒见她螓首微垂,只看到如画的柳眉,两排长睫蝶翼似的闪烁,他想起方才李衾的话,不由倾身过来,探臂在她腰间一揽:“既然不是太太逼你,是你愿意……那、你是不是为了避开我才跑到这尼姑庙来的?” 身不由己,东淑的额正撞在李持酒的肩头,石青缎下的肌肉坚硬如铁,撞的她的头隐隐作痛,他身上又透着一种类似冷冽刀锋跟炙热阳光混合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东淑仓促抬头,正对上李持酒灼灼的眸子。 第20章 对上李持酒的眼神, 东淑心头发颤。 又来了, 这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 她甚至感觉自己养了一只凶猛的野兽, 想离他远点儿,他却还会追过来,想调教他,又怕先给他狠狠地咬一口。 孔夫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远之则怨, 近之则不逊。 可惜孔夫子竟不认识镇远侯这般奇葩,否则这句名言里必然还多一个备选之人,又一想,她自己就是女子,那么李持酒还要排在最后,那就是:唯小人与女子跟李持酒难养也。 真是千古名句。 看着李持酒炯炯有神的目光,东淑实在遗憾, 可惜男女有差,倘若她也如个男子般孔武有力, 一身武艺, 这会儿哪里还受制于他,早二话不说起身将他打翻在地,逼他跪着求饶。 但是想象虽然美满, 现实却仍是极为惨淡。 事实上几乎要求饶的只有她,怎么会有这种人,这劲头上来跟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东淑轻声道:“我不懂侯爷的意思。” 李持酒眼波乱晃:“怎么不懂?”他嗅到东淑身上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手上也略有用力, 几乎要把人搂到怀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