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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担心。 担心。 对他而言,可真是一种不常见——或者说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情绪。哪怕是对初恋凯瑟琳·恩肖也极少出现。对于凯瑟琳,他的感情其实并不很复杂,从爱到恨,大概也就是这般。 但是玛丽不一样,玛丽的出现带给了他各种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情绪,让他从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开始明白什么是惊讶,什么是好奇,什么是焦急。 以及,什么是思念。 “砰。”一个年轻的士兵倒在他面前,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失血太多,已经救不回来了。在生命最后的夜晚,他选择待在战壕里,看着天上那论模糊不清的月亮,思念家乡。 希斯克利夫替他合上眼睛,没有流露出丝毫悲伤。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他习惯了。悲悯和感伤这种东西不应该属于一个士兵。他看了看手上沾染的干涸的血迹,突然感到无比厌恶和腻烦。 假如他愿意,他也可以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可是他不想。 宾利曾经劝他去向玛丽求婚,但是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原因难道还不够明显吗?玛丽总是带来希望,而他却会带来灾难。 玛丽·班纳特会嫁给一个说话彬彬有礼并且继承了家族遗产的男人,可能是埃德加·林敦那样的,也可能是宾利那样的,总之不可能是他——一个狡诈阴险的嗜血恶魔。她会有美好温暖的人生,而不是与魔鬼为伍。 玛丽一向是个在生活上不太细心的人,也不像其她女孩子那样多愁善感,看见落叶就感慨时光飞逝。她看见落叶只会想起这是秋猎的好时候,和伦敦大学已经开学。但是现在,她满脑子只有如何治疗这些受伤的士兵。 “玛丽医生,玛丽医生!”夏洛蒂双手沾满鲜血,跌跌撞撞地冲进病房,“一个新来的病人,必须马上治疗。” 玛丽把病历本交给助手,来不及喝一口水——她已经一天没喝过水了,就跟着夏洛蒂往手术室赶。英国的战况越来越严重,威尔逊医生和其他军医注定不会在赫特福德这种地方驻留太久,大概是两个月以前,他们就受命前往战况更加严峻的地方。 于是赫特福德就交给了玛丽和几个年轻的医生助手。 这简直荒唐! 两个月前。 “你们这分明是要放弃赫特福德和这里的士兵!”玛丽站在威尔逊医生的办公室里,手上还沾着手术过后没有来得及洗干净的血迹。 “他们还在等着你来救命,你却要走了!” “伦敦的战场更需要我们。”威尔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解释,他很憔悴,声音嘶哑,“玛丽,你要明白,战场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有些时候我们必须作出选择。” “你说过你不会放弃你的任何一个病人。”玛丽把威尔逊的一只手按在书桌上,试图做一些无力的阻挠。 “那是在平时,玛丽。”威尔逊叹了口气,抽回手,玛丽温热的手掌让他有些紧张,“现在,我们要胜利,胜利就必须有牺牲。” “所以你们要牺牲驻扎在赫特福德的士兵吗?这不公平。他们和伦敦的士兵一样勇敢,都在为了家园和敌人对抗。”玛丽问,声音有些颤抖,威尔逊说得每一个字她都明白,但是却难以接受。 “他们有活下去的权利。” “这里还有你,玛丽。”威尔逊双手按住玛丽的肩膀,“我把这里的士兵交给你了,只要你不放弃他们,他们就又活下去的希望,明白吗?” “这不可能。”玛丽摇摇头,“你知道的,威尔逊医生,我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也没有上过医科大学。” “但是你比许多上过学的人更加优秀,明白吗?”威尔逊放慢语速,“因为你的课堂是在实践中进行,你要相信,你不比任何一个人差,事实上,你比他们更加优秀。” “我不行的,威尔逊医生。”玛丽颤抖地摇摇头,努力不哭出来,“我一个人,不行的,我做不到。” 她很害怕,即使不愿意承认,她真的很害怕。希斯克利夫和威尔逊说得很对,她没有经历过战争,根本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样子的。 没完没了的袭击和鲜血,早上还和你打招呼的人中午就只剩下一个脑袋,除此之外还要佯装微笑,安抚那些情绪崩溃的士兵,玛丽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我相信你,玛丽。”威尔逊想用手帕帮玛丽擦掉挂在睫毛上的眼泪,但是又立刻发觉这样不合规矩,于是收回了手。 “楼下的士兵需要你,你是他们的希望,明白吗?你要坚强起来,这样士兵们才有希望。他们现在只有你了。” “你可以做到的,对吧?” “……” “……” “我可以。”玛丽把抽噎声咽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威尔逊医生,“我会治好他们。” “纱窗装好了吗?”玛丽脱下围裙,从手术室里出来,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五台手术了,“每年这个时候赫特福德都会有很多蚊虫和跳蚤,我们不能让这些东西再伤害我们的士兵。战争总是和疟疾还有黑死病紧密相随。” “放心吧,已经都安排好了。”伊丽莎白怜爱地提玛丽擦了擦汗,递过来一杯温水,“宾利先生说,伦敦又打了胜仗,相信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外面的事有我们处理,你必须先休息一会儿,你已经两天没睡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