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松土

    七里乡道。

    这条路，林庶灵走了十几年，闭着眼也能从荆湖镇走到台头村，手里拎着几十斤粮食照样健步如飞。

    倒是林伊伊，小姑娘身子弱，从镇上出来时正赶上响午，烈焰高照，把地面烤得炽热通红，走了没多远，姑娘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为了避免中暑，林庶灵中途停下来休息好几次，甚至准备背着姑娘走完这段路。林伊伊心疼哥哥，没舍得让林庶灵背她走，兄妹两个人走走停停，原本半个时辰走完的路，两人硬是走了一个时辰。

    路的尽头渐渐看到空中渺渺升起的炊烟，林伊伊见到人烟欣喜不已，终于到地方了。

    “丫头，过了这个坡就能看到村子。”林庶灵跟着露出微笑，看林伊伊咬紧牙赶路的模样，他真的心疼。

    说好了要照顾姑娘，让姑娘过上好日子，这刚出明州城一天，就遇到这事，往日的日子没准还要受苦。

    林庶灵突然觉得带着林伊伊回村不是个好主意，伊伊年纪轻，正是该出去长见识的时候，走马观灯，不求游历大江南北，也应行万里路，一览周地大好风光，跟着他窝在这小山村里，有些虚度年华的意味在里头。

    林庶灵暗自琢磨，要不找机会把伊伊送回明州城？

    “终于到了。”走过村口的青石牌坊，林伊伊背靠着稍作歇息，见林庶灵从后面慢步走来，姑娘掏出香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迎了上去，“哥，你快指路，咱们家在哪呢？”

    “顺着这条大路笔直走，走到头朝右拐，快到山脚看到一户破落的院子，那就是咱们的家。”说道这，林庶灵脸色黯淡。

    自家的小院破败不堪，本有三间房屋，到现在倒塌两间，连个生火做饭的地方都没有。再者兄妹两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多有不便，就算林伊伊不在意，让村里其他婶子叔伯瞧见，背地里也得说不少闲话，一来二去，有损姑娘的清誉。

    “那你走快点，怎么前边脚力好，快到家了步子反而慢下来。”一进村落，林伊伊瞬时变得活泼起来，像是淘气的幼鸟绕着林庶灵，还作势在后面推着林庶灵，让他走快点。

    村里人见到林庶灵回来，还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都以为他在外面找到相好的，纷纷围上来，讨信起林伊伊的来历。

    “庶灵回来了。哎呀……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瞧皮肤水灵的，都能掐出水来，看和婶说说，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这是村口王家的阿婶。

    “小娘长得真俊俏，和我们庶灵办喜事没有啊？老叔等我们庶灵这碗喜酒可等了有些年头咯！”这是村里打铁的赵叔。

    “庶灵从哪找来的漂亮媳妇，那天给我家阿明也相一个，不要多，有你媳妇一半漂亮就好。”

    村里的叔伯婶婶没拿林庶灵当外人，上来问话没轻没重的，可把林伊伊弄得不好意思，林姑娘的小脸蛋一下子蹭红蹭红的，比先前赶路太阳晒得还红，配合她那娇羞的模样，别提有多诱人。

    林伊伊遭不住，躲到林庶灵背后，一手掐住林庶灵腰间的软肉，意思是：还不快和别人解释清楚。

    林庶灵放下手里的行礼粮袋，“叔，婶子，你们误会了。这是庶灵在外面认的义妹，也是穷苦人家出生，如今无依无靠就跟着我回村里。姑娘年纪小，往后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还要各位叔伯婶子们多多关照关照。”

    众人一听是妹子不是娘子，连连罢口，村子里民风朴实，大伙谁也没往歪路上想，都上来和姑娘赔个不是。姑娘年纪小，又未出嫁，要是因为他们这些人的风言风语坏了清誉，嫁不出去，那罪过可就大了。

    林伊伊见长辈上来道歉，从林庶灵身后钻出，大大方方一一应对，嘴巴也甜，张口一个叔，闭口一个姨的，把村里的叔伯婶子哄得别提有多高兴了。

    “都别光顾着讲话，小姑娘走了大老远的路，准是又累又饿，快进屋坐坐，大娘待会给炒上几个小菜，中午就在我家吃饭。”院子里走出的陈大娘在窗口听到外面人讲话，走出来教训几人不通礼数，怎么能让新来的客人站在外面。

    “不了，大娘，我们临来时在镇上吃过东西。”林庶灵低估村里人的热情，他看林伊伊脸色不好，在太阳底下走久需要休息，便想法从人群中脱身。

    “咱们也别揪着人家小娘不放，他们兄妹走一中午路应是累了，这日子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等收拾妥当在请人家过门做客。”

    “是理，是理，就按陈家阿嫂说的，伊伊姑娘过两天可得来我家做客。”

    林伊伊笑着应道，“好咧，过两天我和哥一定到访。”

    兄妹两人别了热情的乡民，朝林家小院走去。路过陈家，陈家阿伯听到声音伸出头，一见是林庶灵回来，连忙迎出来。

    林庶灵解释一番林伊伊的来历，陈家阿伯听后直乐，看着林家兄妹两人怎么看怎么顺眼，先后遭遇不幸的苦命儿，林庶灵身边终于有人陪伴，陈家阿伯打从心眼里高兴。

    “没吃饭吧？中午就在我家吃了。”陈家阿伯不给林庶灵婉拒的余地，拿着两人的行李往屋里走。

    林庶灵苦笑不得，只好答应把行李收拾妥当，就来陈家吃饭。

    林家的院子只剩下一间房屋可以住人，屋子里没有多余的家具，空荡荡的，加上久不住人，一层的灰尘蛛网。林庶灵迎着林伊伊进屋，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简陋的小屋和梨花小筑温馨的厢房简直是天差地别。

    “没事的，哥，伊伊不在意这些，以前的家还不赶这呢。只要有哥哥在身边，让伊伊住山洞都愿意。”林伊伊怎会看不出林庶灵心中的苦恼，把头轻轻枕在兄长肩膀，暖言安抚。

    她这么一说，林庶灵心里更不好受，只是没表露在外。

    两人简单收拾，屋子里该扔的扔，该洗的洗，主要是清理出一个落脚地，晚上有张床铺。林庶灵从另外两间倒塌的房檐下翻出一张木床托进屋内，他算外面，林伊伊睡里屋，免去晚上的尴尬。

    收拾妥当，两人应邀去了陈家，一桌地道的农家风味，陈家人分外热情，餐桌上不断给林伊伊夹菜。

    事先不知道林庶灵回来，陈家没有准备，饭菜做得简单，却饱含心意，主宾尽兴，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稍作休息，林庶灵要上后山到父母陵前扫墓，林伊伊同行。

    本想是奔波了一上午，林庶灵让林伊伊在家休息，林伊伊死命不认，一定要跟在林庶灵身后上山。

    林庶灵无奈带着她进山。

    半山腰。

    老栗子树繁茂依旧，枝繁叶茂，华冠如盖。树后有一片坟头，是林家的祖坟所在。

    林庶灵小心引路，或牵或背，带着林伊伊走到父母坟前，将自己擅自做主收下的义妹，介绍给父母，也算是带林伊伊认祖归宗。

    “这是父亲，旁边是母亲，后面是爷爷和奶奶，他们埋在一块，林家的人到死都不分离。”

    林伊伊手指边上一座空坟，“哥，这怎么有座空坟。”

    林庶灵笑道：“那是我事先给自己留的，人终有一死，便早做打算。”

    “不许你胡说！”林伊伊气恼得直捂林庶灵嘴巴，白了他一眼，然后俯身跪倒在林父林母坟前。

    “爹，娘，女儿来晚了，没能生前伺候在二老身旁。不过你们放心，伊伊以后一定会照顾好哥哥，哥哥他一个人吃了好多的苦，从今往后女儿陪在他身旁，再不孤单了。我们就守在你们身边，咱们林家的人，永不分离。”

    林伊伊说着说着，回想起林庶灵两年来的遭遇，不由落泪。

    林庶灵在一旁听着鼻子发酸，他走到爷爷坟前祭拜。弯腰之时，见到坟头上的堆土松散，心感疑惑。他抓起一把土，放在指间揉搓，土带有湿润，明显像后翻上来的新土。他绕坟陵走一圈，观察四周土质，发现有人走动的痕迹，两边的野草杂草被人踩踏，蔫巴得倒在一旁。

    “有妖精来过？”

    林庶灵连忙检查起坟穴，见封土完好，石碑没有以挪动痕迹，确认来人未打开陵寝，才轻松一口气。

    “哥，怎么了？”林伊伊祭拜好林父林母，过来询问。

    林庶灵手指草堆，将手里的土甩回地上，一脚重重踩下，“有人来过这里。”

    “会不会是陈阿伯他们上山祭拜，顺便给坟陵除草。”林伊伊推测道。

    林庶灵摇头，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若是祭拜，父母坟前理由有痕迹，再者对方仅仅在爷爷坟前翻过土，说明来人的目标就是爷爷。

    不是妖精的手笔，爷爷坟墓里是空的，妖精光闻气味就能察觉，再者没有半妖的气息存在，妖精不会对一座空坟感兴趣。单单因为死者身前是半妖，不可能，这根本没意义，妖精若是想一探究竟，直接挖开陵墓多省事。

    若是人，又会是谁，爷爷从前的故人？

    没听爷爷说起过。

    对于过去，为朝廷做事的那段经历，爷爷只字未提。林庶灵并不知道爷爷出雁山到返乡与奶奶成亲中间这几十年到底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半妖寿命漫长，爷爷的青壮年时期一直在外闯荡，等受伤返乡时，已是很后面的事情。那时爷爷因伤，寿元流失，导致身体像凡人一样衰老。

    “到底会是谁呢？”

    林庶灵隐隐约约觉得，来人一定和爷爷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有关。他陷入深深思虑之中，在爷爷从未提及的过去，究竟藏有怎样的秘密，使得爷爷对他这个同为半妖的孙儿都守口如瓶。